伍(1 / 2)
拂了太后好意中途离席地的小皇帝步行回寝宫。
朱旭煦甩袖阔步在前,皇帝宫里的掌事宫女云萝携一众宫女内侍亦步亦趋跟随圣驾。云萝提灯落半步不远不近小心相随,轻柔提醒道:“陛下,您请当心脚下。”
横穿御花园时,小猪皇帝闷声绕远至西北角的秋千架处。列队宫人垂首轻步跟进些,悄声侯驾十丈以外。
御花园石径两畔三步一灯台,蜿蜒石径阡陌交通,连缀东西宫殿,迎来送往后宫众人,不舍昼夜,而西北角人迹寥寥,以假山为屏的这处摆放着昔日小太女朱旭煦笃爱的木秋千,再向北出花园是小太女成年前的寝宫书房练武场等,先帝将御花园之北近一半的园林都赏赐给太女独享,甚至曾下旨,除每日洒扫宫人,不许旁人近身于此叨扰太女起居。
是为独一份的偏宠。
朱旭煦停在秋千架前,手扶鸡翅木秋千,回忆汹涌。拧身坐上木秋千。双脚踏地,罕见的静坐默念心事。
云萝较之旁人更近几步,低眉顺眼立在灌木丛旁,间或抬眼窥视。小主子这是不开心了么?要知道这雕刻飞龙纹的木秋千是小皇帝昔年最喜欢的玩意儿,更是先帝搜寻能工巧匠精心雕磨的疼宠爱女的见证……不起眼的木玩意儿蕴含先帝对爱女的无限疼宠以及殷切期望。主子今夜绕路来此,是思念先帝了?
“云萝。”
小主子冷不丁唤自己名,云萝醒神告罪,屈膝聆听圣意,“回陛下,奴婢在。”
“朕与皇后成婚半载之久了吧?”
“是。”云萝脆生生应了,心思转回来,暗叹果然,主子还是惦念皇后娘娘的呀。云萝心里为帝后情深而激动膨胀,谁道小皇帝话音急转——
“半载未见五皇妹,也不知她在邺城好过与否。”小皇帝垂眸,清润的嗓音蒙起晦涩的喑哑。
乍一听来,云萝又免不得愁云笼罩,五殿下?中山王?陛下缘何蓦然思量起这淡出宫廷的人呢?
小皇帝惦念的她的五皇妹名朱旭珞,是为先帝与宠妃所出。先帝驾崩后,新晋的太后也是新帝生母独孤氏下旨命亲卫送那母女前往封地冀州邺城,明言她母女非召不得入京。
被封中山王的五殿下及其生母是而今皇宫讳莫如深的禁忌话题,太后娘娘不待见那胡姬出身的异族皇妃,连带着不喜她那混血女儿,而昔年的朱旭煦与朱旭珞,同为皇女尊卑有别,唯有上书房求学时是同一屋檐下,只是师傅也各有不同……今儿陛下是怎地了,疏忽间提及中山王?云萝瞠目茫然,一双眼转了几转,疑惑不解,她暗自推测,主子这厢到底是惦念哪个,先帝,皇后,还是离京百里的中山王?
云萝心思百转,小皇帝还在沉浸过往。“记得朕三岁那年,在皇祖母寿宴上,当时七皇叔借太后寿宴之名呈几个才貌出众的艺伎给父皇……云萝,此事你可还记得?”
云萝年岁教皇帝虚长三岁,她闻言仔细回想,对此事留有印象,点了头应声。
云萝自六岁被遣去东宫侍奉昔日的太女、如今的君主。那年太后寿宴是她第一次切身感受皇庭盛事。当日宴上,淮阳王当众向先帝进献漠北奇玉珍宝以及数名能歌善舞的胡姬。那身段那舞步,云萝模糊回忆一二脸热不已。
她只是情感愚钝的燕雀之身,亦然被舞姬火热的舞蹈撩拨得脸热,宴席上的尊贵无匹的皇亲贵胄亦不免俗,威严的君王倾身注视席间花枝招展的玉人儿,挪不开眼大喜过望。
而刚晋升小太女贴身侍婢的宫女云萝,跟随师父侍奉太女身侧。她紧张得垂眸,依然对散席时先帝怀抱美人扬长而去的爽朗大笑声记忆犹新。
因为在那之后,老太后神采飞扬,玉手一挥赏赐在场宫人各一锭银子。
那可是白花花的二十两,小云萝当日的欢欣程度不亚于为君王青睐的胡姬美人。只是从长远看,那位被封妃位后又诞下皇嗣的异族美人,显然是当日全场最幸运的。
云萝飞快盘算过这一遭往事,掂量着开口,宽慰主子道:“陛下,奴婢听闻,邺城又名阳春城,三月桃花满城,待三两日皇后回銮,您何不寻空档,与皇后千岁同游邺城?”
实话实说,云萝这丫头提议绝妙!畅想着与毓儿同游邺城赏花怡情,且有机会姐妹重逢,小皇帝登时明目一亮,她豁然起身提步就走,步履轻快。
云萝侧身垂眸,谁想小皇帝擦身之际在她身边缓了一缓。
“云萝,你真是朕的智多星!明日你寻个稳重的宫人去舅父府上为朕传话,就道是行宫桃花滟潋,朕等皇后同往小住几日。”小猪皇帝嘻嘻一笑,极郑重的轻手拍拍小心腹的削肩。
云萝屈膝称是,记下此事,回程盘算起传陛下口喻的合适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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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迫不及待,洞察主子心意的云萝派遣宫人便装前往尚书府传口喻。
时值辰时刚过,早期合家用膳,独孤信入宫上朝,独孤毓携弟妹在正院向母亲请安。
“母亲,长姐请安坐。军营事务繁杂,启白先行告退。”二女独孤勄自启白,身
居京畿统帅要职,问候母亲就要起身拱手告退。
独孤勄俊秀温雅,才貌不凡,人道是京城四大美君子之首,然这位美人不慕风雅,志在行伍,入伍三年平步青云,而今官拜从四品宣威将军,总领京畿重地五万兵马。
做父母的对这孩儿只有挂念与满意,容韫点头,犹如寻常百姓家的母亲,亲手为女儿平整衣襟,温言嘱咐她在外珍重。
独孤涵告别母亲手足,转身出门,而独孤毓向母亲说明去意,携一双弟妹追去。
独孤毓手牵一双弟妹直入二妹的院落含光阁,沿途收获中府中下人停下手边事务一叠声的“大小姐”。独孤毓颔首回礼,只是心念着送别二妹,莲步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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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勄儿今日回家来么?”卧房门半开,独孤毓松开幼弟的手,一瞬间小家伙钻进去。她扣了扣门扉,牵小妹手推门而入。
独孤勄披甲胄绑腰带,听到稚嫩童声唤姊姊,抬眼就见半高的小人儿一前一后跑来扑进怀里,而再之后,明艳俏丽的襦裙女子点亮眼前。
“长姐。”独孤勄唤她一声,而她自身被一双弟妹缠抱住。
“姊姊不要走嘛~緐儿舍不得。”幼妹软萌嘟嘴,耷拉眼角,水汪汪的眼含泪似的,独孤勄瞧上一眼就受不住,甚至还有拦腰抱她的半大的幼弟软声附和。她将幼妹抱起,抚摸半人高的幼弟的小脑瓜,“姊姊得空就回来陪你们。”
“姊姊离家前每每都这样说!”独孤家的小儿郎叉腰皱起小鼻子义正言辞拆穿胞姐的“随口一说”。
“就是就是!姊姊坏!”小女孩扑腾下地,呜呜哭声唤长姐,跑回独孤毓怀里求抱抱求宽慰。
独孤毓揽着小人儿近前些,与独孤勄姐妹对望,无声叹息。长大成年的她们深知彼此不易。
独孤毓出嫁入宫,是为皇家的媳妇。而独孤勄投身军营以身报国,她们两个,归家寥寥实非自愿。
“即便再忙你也抽身勤回家些。”开口的是独孤毓,胞妹军务再忙,毕竟与她外嫁情形不同。况且身为统帅,实无必要尽心到这份儿上,吃穿住行与将士一同,苦守军营。
再者,别家将士总也没有适龄不婚、身心报国的。
忠君爱国是本分,是独孤一门五朝贤良的最高荣耀。只是独孤家位极人臣,先后培养曾祖、祖父、父亲几朝元老重臣,姑母与她独孤毓又是两朝皇后,独孤氏大可不必多一位身心投国的将军。
独孤家世代从文,父亲本想次女如此,只是独孤勄自小展现天赋,也是她自己坚定这条荆棘快速、代价极高的青云之路。
木已成舟,多说无益了。
“好生照顾自己,”胞妹的护腕还没穿戴,独孤毓自衣架上取来,亲手侍奉她。
“长姐不可。”独孤勄伸手抵住独孤毓的皓腕,白璧无瑕的肌肤在眼底挥之不去,她极快闪避,低垂了眉眼。
独孤毓轻笑,一手握对方的腕,捏紧袖口为她扣上精铜护腕,娇嗔抬眼觑她,“你若顾念姐妹之情,身为一家人自无不可。若当我是皇家人生疏客套,本宫今日偏要强迫你听命。”
弟弟妹妹掩口吃吃发笑,独孤勄没法子,勾勾唇,抬臂由长姐摆弄。
“长姐何时回宫?”独孤勄临行前,捏捏手腕端正甲胄,柔声问她。
“不急。”独孤毓手一顿,为胞妹捧来头盔,温婉弯唇。
独孤勄这几日难得日日回家里住,其实不止于她,全家六口人无不是贪享团圆的。
或许该是七口,若算上朱旭煦那位父母大人的半儿姑爷……蓦然想到了她,心里萌起酸涩。
人家是当朝天子,哪里是谁家姑爷。
独孤毓笑容淡去,勉强微笑送别胞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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